這本散文從死亡開始,由死亡結尾。
作者江佩津曾是《壹週刊》人物採訪組的記者,在母親離世後,回憶母親書寫往事,祖父重男輕女,母親把讀書機會留給兄弟,嫁的丈夫愛賭,陷入背債生活,離婚攜著幼女回娘家,又因鄰居蜚短流長不堪其擾,買了個透天厝搬走,後來幫人作保,陷入債務危機,負債的重挫與怨懟,做女兒的反應是:拒絕讀取每一個母親捎來的求助信號,電話播來,接起,開啟擴音,把自己放得越來越遠,試圖忽略話筒那方漫溢而來的眼淚與哭聲。在母親失去房子產權時,江佩津自承:「我選擇逃避,刻意疏漏母親打來的未接來電,讓手機響了整夜。」
母親從此脫離不了債務,做過導遊、賣場試吃人員、到火鍋店洗碗、在麵包店工作。江佩津的晚餐跟隨母親帶回家中的食物長大,鑰匙兒童有時在家煮食一鍋芋泥鍋,有時是有著樸素甜美滋味的蛋糕邊。
江佩津剛北上讀書,母親養成寄送包裹的習慣,有次收到母親寄來的雞腿排跟豬腳,驚訝母親的手藝怎麼變得這麼好。回家後偶然發現母親在吃便當時,把雞腿跟豬腳收到一旁裝袋,吃著白米飯跟青菜。她收到的包裹裡,總有十幾片雞腿排,母親為她吞食了十個素菜便當。
銀行精密的追債系統卻對母親不離不棄,一再嗅聞出她的勞動軌跡,施予了強制扣薪的處置。為了擺脫追債,選擇吃重的賣場、大樓清潔工作,過完債務清理的日子後,母親被醫院通知腦癌末期。
母親走的那一天,她外出跨年,用 LINE 傳訊息給母親後才發現她不在了。LINE 上寫著:「新年快樂」她回到家,發覺母親已在浴室燒炭自殺,留給女兒的紙條「我還是很愛妳」。
而母親病時她們兩人的交換日記,母親最後的筆跡留在「電療、化療我真的很怕/有些痛不欲生/字太難寫了,見諒」。母親歉疚到最後,也像江佩津。
在〈我喜熊〉那篇,寫自己小時喜愛泰迪熊,童年母親經常買熊給她,使她從沒感覺被生活錯待過。直到有次她在商場看到母親扮演一隻大大的熊形玩偶,一群孩子圍繞在她身旁敲打著母親。
小時候的泰迪熊,也在她們的「房子」搬遷縮小至母親最後住著的旅社小套房後一一丟去,她在處理媽媽的後事時,正式告別兒時玩偶。
母親的生活用品、衣物,大多捐贈。她們四散各地的家,最後只總結為 25 個箱子,收納在高雄的一處小倉庫。
其中有一箱,是媽媽的遺物。「那些東西很可能就這樣放著這輩子都不想處理了,不想去面對那個箱子,也可能是不想面對⋯⋯我媽是怎麼生活的。」
母親生前總是提醒江佩津要拋棄繼承,最後她整理母親的財產,只剩報廢機車得來的三百,她也不取。
她寫嗜賭的父親,國小的她確定父親不再返家,便將家族合照一張張剪開,分為兩組,父一組,母女一組。
她觀察起父親對夾娃娃機的執著:「一個十塊硬幣,換成一個布娃娃,對於賭徒來講,或許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勝率,但夾子往下延伸、收起,完整夾起娃娃的喜悅,大概也跟在賭桌上翻開紙牌的那一瞬間同等刺激。」
擔憂債主上門,中學時鼓起勇氣收拾父親的包袱,請他離開。多年後一通工地意外的來電,她與久未謀面的父親相見已是工傷後的喪葬現場。
江佩津的父親離家後,在數種工作間流轉,最終墜死於工地,她寫道:「建築工程中發生墜落意外的工人,建造著不屬於他的建物、他們買不起的豪宅。他們便宜、好用,來自於人力派遣公司⋯⋯美麗的建物完成後,他們不被記得,但是我記得,因為曾經有那麼一刻,躺臥在地上的,是我久未謀面的父親,而他們可能、曾經可能,成為誰的父親。」
〈卸殼:給母親的道歉信〉作者揭露了不安的童年、工傷的父親、債務纏身的母親,懷抱著孤獨與焦慮成長,母女時常陷入爭執,但比說不出口的愛更遺憾的,卻是在關係和解之前,母親先選擇了放棄人生。
總是嚷嚷著後悔生下女兒的母親,在遺書隱約寫著深愛孩子:看似壓抑的女兒,刻意的正向樂觀是對母親的滿滿心疼。
《卸殼》折射出這個時代的親子關係,倔強、無法言說、卻也在字裡行間,鑿刻出對彼此的愛。
★卸殼:給母親的道歉信
作者:江佩津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0/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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