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6  

將離開的人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底,生死的界線,似乎就能被抹去。在那樣的模糊地帶中,或是將睡未睡、將醒未醒之際,逝者就活在生者心中的封閉套房,生者日日探望。即使關上那扇門,走進日常世界,逝者的影像,仍會投映在一些活著的人身上。對時間流逝的追悼,對亡者的追憶,帶著亡者過現實的生活。

蘇偉貞繼《時光隊伍》後,再祭對亡者的思念,以書為記,彷彿對亡者敘述別後,追憶過往。書分兩路,一路記述南下回到老家後,對家族於眷村立家後的眷村生活與人情點滴,一路記述丈夫大疤過世後,敘述者的生活路徑責任歸屬。將亡者與現實生活綑綁,鉅細訴說生活中的大小事情、接觸範圍,彷彿亡者猶在身邊。全書以擬真方式寫生活點滴,時間分段亦打破軸線,隨意進出時間點,為當下的心情尋找前蹤後跡,對生命的思考,對老病死亡的觀察都細膩獨到,作家敏銳於生活細節描述,並穿越知識,想藉理性思維跳脫對當下心情的耽溺,以一個適當的距離觀訴所有發生的一切。

然而,最終,生與死的連結十分密切,無法斷離,深切的思念終究無法以生死的時間分段隔離,時間的疊合魔幻旋轉貼密了生命的存在與情感的長存。

蘇偉貞的《旋轉門》,十年成一書,初看來是《時光隊伍》的後書,細讀是面對死亡之複寫,在悼亡書這一主題中這本書除了是自傳書寫跨在散文與小說的虛實交織,生死對話,更在那與其說是寫亡者,不如說是直面孤獨的自書,而且是不堪面對的現實。

這本書的每篇文幾乎是無保留無距離的寫到痛,這些痛也讓人痛,原來以前沒寫的,那些陰暗不堪糾結到肚破腸斷的那些人那些事,是她這個軍人出身的勇敢遮住一切,讓她像是自己的陌生人,沿著死者未完的旅程繼續走下去,一切光怪陸離已非悲傷所能訴說。

她文中闖東走北的旅遊是有情之遊。全書大抵由兩條線構成,一條是沿著後大疤的旅程,寫對大疤的後人脈脈含情,兒子孝與楷,楷的兒女樵與漁,文中是有樵之處都是亮點,也是淚點。如小鬼樵靠著奶奶,作者感覺「有那麼一瞬,我錯覺在樵身上看見大疤上身」。

而樵在睡醒搭長途車時,打給他爸爸的電話中說︰「爸,我感覺爺爺跟我一道噢,我昨天睡了十一小時。」爺爺就是大疤。作者與樵的靈犀互通,是在一堆如麻人事中光亮的點,他們的對話不知是第幾次元的:「你初見嘉陵江有什麼印象?」(奶奶)「很優雅。」(小學生樵)「怎麼說?」「感覺長長緩緩的流過去。」

這些對話如神來之筆,讓我們看見生與死並非相對,中間尚有靈光閃現,樵是大疤上身,未嘗不是奶奶的化身。

如作者所述「大疤過世後,追蹤他的足跡,如幽室恐懼症者一次次面對自身恐懼,那晚,夢見大疤說了句不像他會說的『周身好痛』,在夢中,悲喜交集地淚水直流,你感覺復甦了嗎?你在哪裡呢?這話不是該一起老時才說的嗎?」讀到這裡令人悲摧,如此深情的蘇偉貞是以前少見的呀。

第二條是返回出生地台南「類躲死」,寫愛賭的村人與家人的「醮房」(賭間)史,校園中的單身宿舍與研究室生活,如第二次降生又如觀落陰,世界變形,無路可通,只在一個空心的「單」點迴望一切,原來一切周而復始,「原來沒有一切,過去就是未來。」

而過著不養家、不社會化、不夫不父的自閉生活。然她的台灣書寫更進一步︰南方小城的生活內容物,農村社會復刻版,固著且雞犬相聞,習慣即動線,出校園往東,越過三個紅綠燈十字路口,這條從小走來走去的老路,現在成了幹道,多年前一座二十五層樓大廈商機不明的興建完售矗立在鐵皮屋,日式黑棧瓦風格紅磚老屋或泥作眷村群聚間,像拔天問號。

這段文字是憂鬱但又無可奈何,要很慢細讀,才能發現其中的淚光點點。

年至六十蘇偉貞還有這生猛的筆力真的不易啊。

 

 

 

 

★旋轉門

作者: 蘇偉貞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6/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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