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翰萩的文章別有異趣,它的有趣一方面來自於表達方式上的與眾不同,再來是它的語言風格。
他的散文,有著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與奇詭的語言風格,饒富古風與豐沛想像力。筆法的怪異有一股難得的野趣古趣,處處波瀾,暴烈且異色,狂野且明淨。
「打開信箱,盡是這時代特有的無趣……名人忙,沒有時間一再深潛,所以在不知不覺中退步。名人總是應運而生應運而死。」(〈老頭與鬼〉)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對台語文字化的堅持,不是那種出自殖民化的傳教士羅馬字台語,而是為方言今音找回它遠古的肉身(字形,詞。中古,甚至上古漢語)的白話文。這一點讓黃翰荻的文體帶著一層怪異的古意,甚至一種苦澀。
像我會說可能現在很多人都不會說的台語,像閃電,潛水,菠菜,紅蘿蔔,胳肢窩,扒手,蝙蝠,綠繡眼,解釋,這些字句的人,書中文章有好些詞我還原不出方音,得從註解去揣度。
蚼蟻(螞蟻)爪鼠色(老鼠色)飰釭(飯鍋)「敧在樹下」(站在樹下)「野雞髻花」(野雞冠花)有的沒註就如對古文茫然不解。如「憃愚」,如「這谽谺的幽壑還座落在醭光裡」,如〈蜩甲〉。上網略查一下,「憃愚」原來是我們都很熟的愚蠢,「憃」是異體字,典出《一切經音義》,谽谺,唐詩屢見,山谷空曠或山石險峻。〈蜩甲〉,《莊子.寓言》:『予蜩甲也,蛇蜕也。』 成玄英疏:『蜩甲,蟬殼也。』」
「錢,當時在外公家,是每日自己會生腳行入來的」〈第一間房子〉。這些都不在我既有的閩南語詞庫裡,若只能讀普通話的讀者只怕會對這本書望而卻步。
《人雉》中夢的強而有力,如〈病與觀音〉,一段剛開始就結束的昔日情緣,一個夢替代了一種可能的未來結局,提前終結另一種可能的人生。
從詭麗的世相、幻相,有時可以引渡向片刻的了悟,如夢:「一截佛指墜落在澹明搖曳的燭影下,雖朽壞了,卻猶柔軟、流麗、靜寂,髣如佛的本體。」
﹙〈佛指〉及諸如此類不可思議的段落:「爸爸,你的眼睛吃了什麼?」「眼睛當然是吃它看見的東西。」「它發亮。」
他伸手摘下右眼,照著月看……啊!目珠中有一顆金樹,莖幹上停滿鬼面天蛾吶!﹙〈鬼面天蛾與公木瓜〉﹚
那種詭麗、超現實的畫面感,時而妖仙乍現而近乎《聊齋誌異》。
而回憶童年住處、宛如一部家族史大長篇之餘光殘骸的〈第一間房子〉,某個抒情的瞬間(內在風景)可作為概括。像一幅發光的油畫,詩意盎然。「窄巷和大溝垂直交叉處有一方小空地,地面上用成人手腕粗的竹子搭了一座葡萄架,春日裡葡萄藤涓出的嫩綠,以及夏盛熟果中碧酸夾揉的一包青甜,幾十年都用一只水晶碗盛放在記憶裡。」
《人雉》野性難馴的文體,時而荒誕,時而執拗,時而奇幻,時而悲憤,時而抒情。
作者對觀察這個世界有著的濃烈興趣,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對墳墓的興趣,他認為墳墓可以「顯現這個島嶼的文化地層,」移民文化從墓場確可看出一些端倪。
確實,墳墓也會說故事。「墓場常洩露時代的歷史狀態……你走過越多不同的地方,看過越多不同的墳墓,你越了解它們的歌吟。」﹙〈拍攝墳墓的人〉﹚那對死亡還得有一種豁達。
黃翰荻這樣形容無毒生活,渴望是毒,無知是毒,渴望使人貪,無知使人價值觀窄化、單向前進、唯以數字為歸依,人自己引毒灌入自己的生命之流。生命之源慘嚎,人無聽無聞或無能為力。
《人雉》是本相當有趣的書,甚至可說是近年散文界罕見的一朵奇葩。
★人雉
作者: 黃翰荻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5/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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