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我們偷偷在課堂上傳閱瓊瑤的《一簾幽夢》《船》,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被歷史老師沒收時,他哼了哼說:小孩子才愛看這些愛情小說,等妳們開始看回憶錄,就到跟我一樣老了。我們看著老師滿頭銀髮,額頭都是汗,聽著他濃厚的鄉音,妳們唸成內們,想笑又不敢笑,心想回憶錄這書多悶誰要讀,沒想到我今年已經讀了好幾本名人故事回憶錄,這表示我有點年齡了?
從陳丹燕的《上海 Salad》《上海紅顏遺事》《上海風花雪月》讀到這本《上海的金枝玉葉》。作者以一種非常恭敬的心情,寫下上海女子郭婉瑩的一生。
郭婉瑩的英文名字叫戴西,出生在澳洲雪梨,八歲時她的父親應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邀請回上海開了最新潮的永安百貨公司。因為怕綁架,戴西和兄弟姊妹只在少數場合出現,她的童年玩伴不多都是蔣宋美齡夫人家兄弟姊妹。宋子文天天在她家吃飯,在家管帳的宋美齡及宋慶齡是她「中西女塾」的學姐。上學坐防彈汽車,還有保鑣隨行。
這樣一位千金小姐當時代變遷,所有榮華富貴隨風而去。她經歷了喪偶,勞改受羞辱打罵,晚年甚至連一碗二角三分錢的肉絲麵也吃不起,只能吃八分錢一碗的陽春麵。
1949年解放奪去她的生活方式,反右奪去她的丈夫,文革奪去了她的房子,家裡所有的東西。從1966年她開始獨自生活,她這個資本家在崇明農場過集中營生活,每天不停挖池塘,早上還要沖滿宿舍裡所有熱水瓶,以及抱著一個沒有把手非常大的馬桶去倒。她那時已靠近六十歲,但不會有人幫她把沉重的馬桶抬到糞池邊去。
在那荒謬政權下受盡屈辱折磨,戴西並沒有失去她的溫柔優雅。平反後,她重獲自由。這時中國鐵幕重新開啟和外國人打交道,需要用外語,戴西的英文派上用場,她成了大最受歡迎的英文老師。
那時有美國記者來訪問她,希望她說說文革時受的苦難,戴西拒絕。她說:「我不喜歡把自己吃過的苦,展覽給外國人看,他們其實也看不懂。他們只是想把我表現的越可憐越好,這樣才讓他們覺得自己的生活十全十美。」
戴西說:「這世界上實在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保留下來,都像水一樣,要是它留著它就流走了。要是它存在,它就乾了。」
小說家陳丹燕在1996年遇見戴西,1998年她決定要為戴西寫一本書。書體的編排很特別,以戴西的照片做為根據,一張張那麼輕柔,也就把一個活了九十歲女子的一生,一頁頁翻過來,任何的驚天動地至此都成了前朝舊事。
後來在戴西的葬禮上,陳丹燕對著戴西的遺照,默默對自己說:「希望她能在我的書裡得到永生。」
陳丹燕非常了不起,把一個悲慘時代與悲慘命運,那麼輕輕點寫出,用墨不多,筆筆有神,哀而不傷,反而更加迴腸盪氣。她做到了讓讀者永遠記得世上曾有一位美麗優雅樂觀,且始終保持美好生活品質的人,她不止印在書的封面上,還永遠長存於每個讀過她書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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