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超商拿網購包裹時,瞄了瞄前面遞鈔票給收銀員那人的側臉,覺得眼熟,是誰呢?還沒想出來這人到底是誰呢?轉過身來的他,看著我,我後退一步,他拿著豆漿麵包的右手朝著我比了比:啊~妳是~~妳是小魚齁?
好傢伙,姊戴著口罩遮住半張臉,還能看出我是誰,了不起。
我瞪著他看仔細,滿頭白髮,皮膚黝黑,身材高壯,那對像在笑的眼睛……阿榮?對啦,他是阿榮啦,我的小學同學。
三十多年前,我們在同一個班級唸書。他不像一般男生在課桌中間畫楚河漢界,從不語帶威脅:「超過線打一巴掌。」
下課女生玩跳繩,跳房子,他不會跟哪些頑皮的男生一樣夾在中間搗亂,也不會拿橡皮筋朝女生身上射。
每週三下午的勞動服務,老師分配男生負責拿鋤頭鬆土除草,清排水溝挖淤泥,他不像別人哇哇叫,並且把爛泥往女生身上丟。玩躲避球,他拿到球也不會儘往女生身上砸。
有一次晨間檢查,藍寶忘了帶手帕,他竟然肯將他的借給藍寶,免去被班長登記名字,挨老師的板子。因為這小小的插曲,一直到畢業,他和藍寶都被我們配成班對。
噫,妳住這附近?他發現我穿拖鞋。
那邊。我指超商對面的巷弄。
是喔,妳們家幾時搬來這裡的?
30年前。
蛤~那麼久以前,都沒聯絡一下,我家在旁邊。他指超商旁邊的雙迸透天厝。
我知道。小五某個星期六下午,不知道為什麼他邀同學到他家玩,那時候他家前面是做鞋子廠區,男男女女忙著手上工作,我們一群麻雀在後面寬敞的廚房舀他阿嬤擺放大飯桌上的綠豆湯喝,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他媽媽進進出出問:同學,要喝汽水嗎?叫阿榮去買,不要客氣喔。
謝謝陳媽媽,喝綠豆湯很好,消暑退火。最會說話的班長龔小杰站起來代表大家感謝陳媽媽跟陳奶奶的招待。
沒多久後某日他沒來上課,老師告訴大家,阿榮的媽媽過世了,會請假一段時間。
這消息嚇壞了我們,對未滿12歲的孩子來說,死亡是禁忌談論話題,又有神秘令人懼怕的陰影,而且父母親都還年輕健康,離死亡是遙遠的。
當他銷假又跟我們坐在教室聽課時,看著他若有所思或是恍神發呆,我喉頭堵的難受,連龔小杰跟能說善道的藍寶都說不出安慰他的話,嘴笨的我坐他隔壁,見他紅了眼眶落淚時,推面紙過去,然後轉頭,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時間真是可怕,記憶中的小男孩也白了少年頭,我其實跟他交談次數不多,一直將他深藏記憶裡,是他完全不像小學的男生會對女生惡作劇,在小五天天寫數學測驗卷,然後左右同學互改考卷,不管錯幾題他永遠手下留情,讓我少挨許多板子。因為,老師以一百分做基準,錯一題打一下,我數學成績超爛,沒有他的包函,我的手可能早被老師打到變形。
小魚,有空來我家泡茶,再見。
再見。我對他擺擺手。
年少時的同學們,如今都已中年歲月,人生的冬還沒到,金光仍在流轉,歲月還有顏色,你們可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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