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還是會作這樣的夢,日光燈不怎明亮的教室,五十二顆剪著齊耳短髮的頭顱,低頭認真的沙沙書寫著考卷,留著花媽頭的數學老師雙手背在腰部,右手握著根藤條,在講台來回走著,走幾趟,藤條就用力猛敲下講桌,讓我們嚇半死。雖然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了,這個夢境還是讓我很害怕。
從進入國中開始,聯考就是甩不掉的束縛。總在六點忍著渴睡起床,在吃早飯前先背昨天教的英文單字和文法。七點半前坐在自己的位置,等班長發下測驗。升旗典禮前交回測驗卷,不管有沒有寫完。
第一堂是數學課,先隨堂考十題,寫完同學交換批考,錯一題打一下。第八節課還有一張模擬考測驗卷,那才是恐怖的。除了錯一題打一下,要所有題目都寫對才能回家,總是寫到夜間部的同學來上課,才被允許放學回家。
英文課也是差不多情況,只是英文老師不太打人,她最常說她小學的導師為了讓學生考上好的初中,除了不停補習考試外,打學生也打得兇。冬天清晨的教室裡學生冷的搓手縮著脖子,老師叫值日生去提兩桶水進來,然後被叫到名字的人,走上前把雙手浸入冷水一兩分鐘,然後將凍僵的雙手擱在講桌上,手背朝上,自己報上要打幾下。
「那種痛呀——」英文老師拉長語調:「現在想起來還是會發抖,手背肉少骨頭多,又在冷水中浸到僵掉,藤條打下去痛到想死喔。雖然,妳們的爛成績讓我很想下手痛打—不打不成器嘛。還是算了,出去操場跑十圈。」
烈日當空下,第五圈開始,就會有人昏倒,昏倒超過三人,老師就會喊:「昏倒的抬進保健室,沒昏倒的都回來上課。」
國文老師喜歡罰錯一字寫十遍。一篇課文默寫下來,誰不需要寫個二三十遍。有些人會寫上幾百遍幾千遍,除了拜託同學幫忙寫,坐我前面的同學自做聰明用複寫紙寫。老師又不是笨蛋,識破她的小把戲,除了重寫,屁股再挨上十大板。
平日地理老師總笑得似彌勒佛,一旦我們將鐵路地名南北大搬家,重要物產傻傻亂寫一通,東北產稻米,江蘇產煤產貂皮……,笑臉立即變猙獰,課本重重砸在頭頂上,他長年練拳的力道,能讓人痛得眼前金星亂冒。
歷史老師對女生比較仁慈,錯題多,就罰站,站一節課。我們看過他處罰男生,跪在講台前,雙手舉著水桶高過頭。
在聯考升學下,日子是灰濛濛看不到亮度的。同學間也會有小心機,請教功課,她輕笑著:「我也不會,回家都在看電視,沒在複習功課。」誰都知道,她媽媽給她請家教加強功課,她不告訴妳,是怕妳會考得比她好,挨藤條時比她少。
在每一次挨打訂正,會憤憤不平的想,為什麼孔子和他那群弟子的對話,要全背起來?千百前古人寫得信柬,祭妹文,忠臣孝子的故事,用那麼艱澀繞口的文言文寫成,也要一字不漏背起來。
為什麼英文已經有文法了,還要有那麼多例外。數學會加減乘除就好了,又不做數學家,幹嘛要懂三角函數要擠出涵數來。還有那個趨於無限大的數字為什麼非要再算出答案來?
為什麼每天睡不飽,黑著眼圈忙著翻那些永遠讀不完的數學,國文英文,物理化學,永遠考不完的小考,月考,模擬考,挨不完的藤條,生活變得沒了感覺。
我的同學曾在被藤條打得兩手臂佈滿血痕時,指天立誓,將來一定要當上教育部長,然後廢除聯考制度。她憤憤不平地說:憑什麼大學就一定要通過聯考才能唸?憑什麼沒唸大學就只能當藍領?薪水又比較低?
有段時間十點多才回家,發現學校對面那家美語安親班裡面居然還擠滿孩子,父母站在騎樓等。好奇的問同事,她幽幽嘆氣說:「訂正考題,要全對才能回家,可憐啊,每天都要搞到十二點多才能睡。不給她補習又怕功課跟不上,現在的孩子可憐啊。」
看來,教改後的學生也沒比我們以前拼聯考好到那裡去,基測有兩次,指考也兩次。補習的科目更多,連作文書法珠算美術打羽毛球都在補習,多累。
有時在路上遇見揹著重重大書包,手上提著補習袋的孩子,會想起自己少女歲月,害怕老師手中的藤條,每天過著背書默寫演算數學題的日子,想到考不好要挨打,還想過要離家出走。
每天數日子,等七月大考來到。最盼望的是等步出考場,就可以看整晚電視,熬夜看完五百頁的小說,然後,睡到自然醒。
這沒出息的盼望,是支撐我熬過拼聯考歲月的微小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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