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珉開始了生命極灰黯痛苦的半年,上班日就得看見他與林曉鵑,手挽手在她面前出現。

 

聽他們高聲和別人談論籌備婚禮事宜,像;請到專拍明星的攝影師拍婚紗。將在五星級飯店席開一百桌宴客,還請來高官證婚。

在那一刻,痛楚和怨恨,一吋吋佔領夏珉的心。

 

她想過幾百種報復方法,想教人堵他們海扁一頓。想潑他們硫酸。想給他們一刀。想在公司大門口貼大字報,詳述陳徵宇的腳踏兩條船,欺騙負心~~~卻只是想想,那敢付諸行動。

 

心裡嘔,夜裡就失眠,白天昏昏欲睡,沒精神上班,請假在家裡補眠,其實是不想看見那對男女。媽媽看見她常不去上班,緊張兮兮地唸她:「妳常請假,不是會扣很多錢?」

 

她悶不吭聲,媽媽更急了:「眼睛睜開就什麼都要錢,妳不去工作,怎麼行?」

 

被逼急了,她才說:「我人不舒服嘛。」

 

「妳爸爸生病都不敢休息,還上12小時的班呢,妳小孩子休息什麼?」

 

是啊,像爸爸的年齡,別人早都退休享福,在家含飴弄孫。他還在為生活打拼,早年軍隊的伙食太差,讓他得了胃潰瘍,年輕時在戰場受的傷,成了舊疾,三不五時發作。為了多掙點錢,爸爸不敢隨意請假,害怕成了被辭退的藉口。

 

不能逃不能躲,只能面對。可是被自己曾愛過的人,聯合新歡惡整,又不能反擊,忍氣吞聲的結果,是賠上健康。

 

在一次情緒失控,和經理頂了嘴,還砸碎個玻璃杯。夏珉驚覺再不離開這裡,她一定會進精神病院的。

 

她提出辭呈,經理不肯。「我知道妳的事,陳徵宇很快會派到大陸去,妳就不用再面對他了。工作嘛,做生不如做熟,妳的辭呈,我不收。」

 

「我已經神經衰弱的很嚴重,再待下去,我會瘋掉。」

 

「忍一忍,失戀就跟出麻疹一樣,過了就好,過了就好。」

 

這是那一國話?夏珉哭笑不得看著經理白胖如饅頭的圓臉。「陳徵宇去了大陸,可是林曉鵑和她的幫手還在啊。」

 

「夏珉,妳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逃避不是辦法,我會催總經理趕快把陳徵宇派去大陸。」

 

這天陳徵宇的狗黨之一~~劉新從日本總公司受訓回來,在食堂見到夏珉,怪叫:「妳怎麼還在這裡?真要等陳徵宇回心轉意喔?那是不可能的,妳大概很少照鏡子。不懂?就是說妳拿什麼跟林曉鵑比?學歷家世都不如人,白癡才會娶妳。」

 

林曉鵑的狐朋~~道瓊也幫腔:「人家都不理她了,還天天打電話給陳徵宇,臉皮夠厚。」

 

「天底下都沒有男人了嗎?妳這樣纏住不放?」劉新曖昧地笑。

 

「劉新!你是拿了他們多少好處?」陳姊繃著臉:「幫著那對來糟蹋夏珉?你老婆下個月要生了不是嗎?給她們母子積積德。」

 

劉新紅著臉,訥訥說不出話來。

 

「還有妳-道瓊,妳要留一點給人探聽,女孩子嘴巴太缺德,誰敢娶妳?」

道瓊冷哼了聲,給陳姊一記白眼。

 

「經理,您一定不希望我在辦公室裡殺人吧?」夏珉紅著眼眶。

 

辭職批準了。但是她要把接手的人,訓練好才能走。來接替的是總經理的姪女,嬌滴滴的大小姐,精通吃喝玩樂,對學習一點也不用心,讓她遞出辭呈,又走不了。

 

好多次,在工作中途,她不能控制情緒的落下淚來。年輕敏感無法承受內心,這樣說不出的憂苦,好多次真想打開窗戶往下跳。

 

多少個夜晚,她因過多的思緒,無法成眠,憂傷的淚水不能停止。

 

漫漫長夜,凝視窗外,無聲的問:我究竟做錯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讓我遇到這些事?為什麼我用最真的心待人,卻換來殘忍的對待?

 

被背叛而失戀很痛!沒有人知道,陳徵宇給她的不是愛情的幻滅,而是希望的終止!

 

最後一個工作日,要下班前,嬌嬌女給夏珉一個大大的擁抱,在她耳畔輕語:「過得比他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報復,不要再輕易地流淚了。」

 

淚水湧入夏珉的眼眶,過得比他好,就是對他最好的報復!對,她一定要比陳徵宇跟林曉鵑過得更好。

 

夏珉很快進入家中型企業工作,這一待就是十五年。

 

夏珉記得那次去旅行社,幫父母拿機票、護照、台胞證,確定出發日期集合地點。離開旅行社時,外面飄起雨,她正要撐開傘,聽見人喊她的名字。回頭看著眼前這張臉,小平頭,黑框眼鏡,臉上是青春痘留下的痕跡──坑坑洞洞的痘疤。彷彿見過,卻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你是……」

 

「妳不記得我了?我們以前同公司,我是馮志邦。有次去東勢林場烤肉,玩團康遊戲輸了,被整跟張明霞對唱「妹妹揹著洋娃娃」,她模仿唐老鴨的聲音,從頭到尾就只─唱笑哈哈──想起沒?」

 

張明霞,業務部的馮志邦-二馬-陳徵宇的狐朋狗黨之一,簡直是前塵往事了。

 

「對啦,陳徵宇他們都喊我二馬,」他自顧自的說下去:「剛剛妳走進門我就看見妳了,要去大陸玩?這時候去大陸最好了,不下雪了,夏天又還沒到,不用怕熱得受不了。去北京?上海?四川?還是杭州?」

 

 

「去河南。」其實父母親是要去探親,夏珉想沒必要告訴他這麼詳細。

 

「那一定要去開封,逛仿清明上河圖那條街。」

 

「你也去大陸旅行?」夏珉看他手裡也拿個旅行社的牛皮紙袋。

 

「我剛度完探親假,又要回東莞工作囉,要再看見我美麗的老婆跟可愛的小孩,要再等三個月。」

 

「台幹都拿雙薪,這樣想三個月轉眼就過了。」

 

「在那邊當台幹也可憐,工作人員都是老鄉,才不買你的帳。想回來這邊,早沒你的位置了。若想回來轉業,只能去賣三明治、漢堡了。」

 

馮志邦的這番話,好像變成一種社會現象了。

 

「夏珉結婚了嗎?」他突然唐突的問。

她搖搖頭。

 

「陳徵宇也還沒結婚。」馮志邦說。

 

怎麼可能?夏珉記得當年那兩人,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到處喧嚷拍婚紗照,擬宴客名單。

 

「他們本來是要結婚了,在婚禮當天早上,林曉鵑把聘金、禮服、首飾都拿到陳家去還。跟陳徵宇說;不能跟他結婚了。因為她苦戀多年的男朋友,終於跟他老婆離婚,可以娶她了。所以婚禮要取消,他媽的,」馮志邦罵句粗話。

 

「那個女人太超過了,不跟人家結婚早該講,那有拖到馬上要舉行婚禮,才說不結了,拜託,幾百張帖子都發出去了,飯店場地、酒席,託人邀請來擔任證婚人、介紹人的議長跟立委,男方的親友都快到了,新娘竟然悔婚。」

 

「陳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叫人面子往那裡擺。林曉鵑真的很可惡,婚姻大事當兒戲。陳徵宇為了娶她,跟父母翻臉,連脫離父子關係的話都說出口。妳聽過林曉鵑家是放高利貸的吧,陳爸說那是吸人血的行業,反對的很。好不容易兩老才同意這門婚事,妳都不知道林曉鵑要求多大的排場,要有高官當證婚人,伴郎六人,伴娘六人,花童六人,婚紗去香港訂做,光水晶珠子就縫幾千顆。幾百朵香檳色玫瑰花佈置場地,什麼都依她,還悔婚,真該抓來剁碎。」

 

馮志邦說講得口沫橫飛,看夏珉表情茫然,「這些事妳都不知道?沒人告訴妳?」

 

誰會跟她說這些事?馮志邦那時已到大陸廠工作,不知道她離職前那幾個月,受了多少難堪。

 

「唉,陳徵宇消沈很久,眾人勸他天涯何處無芳草,要看開。就有人想到妳了,說妳對他那麼好,處處容忍他,他卻背叛妳,很不應該。大頭標提議打電話給妳,找到的電話號碼卻是空號。公司裡也沒人知道妳的新號碼,夏珉,妳怎都不跟誰聯絡呢?」

 

「今天遇見妳,天意啊──給我妳的電話,我讓陳徵宇打電話給妳。」

夏珉詫異地看著二馬,當初,他們不都希望她走愈遠愈好?

 

「馮志邦,你如果知道,陳徵宇跟林曉鵑是怎麼對我的,你會後悔你的提議。我還要去銀行換美金,先走了,拜拜。」

 

 

*****

他邀夏珉到隔壁小屋喝咖啡,這樣對坐是多久以前的事?起碼超過十五年!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五年、十年是很遙遠的事,怎知十五年眨眼就過,仔細回想悚然一驚,光陰似流水。

 

那時候,他若當面說清楚要分手,而不是劈腿移情別戀,又什麼都不說故意冷淡惡意傷害,夏珉會少恨他一些!

 

「這幾年,妳好嗎?過得好嗎?」他殷殷詢問。

 

好不好,他真的關心過嗎?如果早幾年遇見,聽他這樣問,夏珉的淚水必定不可收拾。

 

她想起高中時讀過一首英文詩,意思是說:分離多年的戀人,相見要以眼淚,以沉默互相問候。大庭廣眾下淚眼相對?大可不必了,她選擇沉默相對。

 

這十五年她都怎麼過?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流了多少淚水,用了多少時間,才能脫離情傷的陰影,從生命的谷底站起來。

 

今天見到已成陌生人的他,沒有激動,沒有當年難以割捨的情愫,沒有重逢的喜悅,當然更沒有了怨恨。

 

此刻的她心平氣和,真實的感覺到過去都已過去,原來人真的會活過三十歲。而十五年的光陰故事,喝完一杯咖啡也就說完了。

 

天色漸暗,夏珉看了看錶,起身準備離去,她把咖啡的錢給他,他不肯收:

「老朋友見面,我請妳喝咖啡。」

 

「我不習慣你請我喝咖啡。」

 

陳徵宇尷尬的笑了笑,收下夏珉遞給他的鈔票,以前和她約會時,一塊五毛總是算得清清楚楚的往事,他還記得。

 

「要回家了嗎?」陳徵宇也站起來。

 

「要去安親班接小孩,再去黃昏市場買菜,回家煮飯給老公小孩吃。」夏珉謊話說得順口。

 

他怔了幾秒,然後說:「妳結婚啦?什麼時候結的?怎麼不告訴我?本想說遇到妳,要請妳吃晚飯的,既然要去接小孩跟回家煮飯就算了。」

 

聽聽他說這話的口氣,好像她有丈夫小孩是件稀奇的事,原來,陳徵宇一直把她瞧得那麼扁。

 

「妳小孩多大了?兒子?女兒?」他追問。

 

「兒子,讀國一。」

 

「妳那麼早就結婚了!」他好像很驚訝。「我沒有跟林曉鵑結婚,她──後來反悔嫁給別人,我五年前才結婚,女兒三歲半。有機會再請妳們全家吃飯。」

 

夏珉點點頭算是回答。

 

離開園藝之家,先去水果行買了十二個大橘子和四個大富士蘋果,一斤柳丁,明天要帶回父母家。又去「北方老麵店」買了幾包冷凍水餃和手打麵寬版麵條,腳踏車籃裡載的滿滿,弧度漂亮彎進巷口。

 

回到小窩,將水果冷凍水餃放進冰箱,再彎進浴室洗手臉,看見鏡中自己的臉,莫名其妙笑起來。淚珠沿著眼角滑落,三十五歲的獨身女子,小孩、丈夫在那兒?剛剛謊言裡的孩子是妹妹的小孩。

 

許許多多的夜晚,她都是寂寞的吃著簡單的速食晚餐,看書、聽音樂到深夜才洗澡上床睡覺。隔天起床,沉默的吃過早餐,去上班渡過一天又一天。

 

 

 

在昏暗的客廳裡坐著,不知從那位鄰居家飄來林憶蓮的歌聲,如泣如訴;「我會試著放下往事,管它過去有多美,也會試著不去想起,你如何用愛將我包圍,那深情的滋味。

 

但願我會就此放下往事,忘了過去有多美。不盼緣盡仍留慈悲,雖然我曾經這樣以為,我真的這樣以為。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流眼淚。」

 

長長歲月已教會夏珉懂得,人生,往往有意想不到的事!也懂得用寬容的心,

 

看待愛情強求不來,得不到的,不見得不好!

 

最遺憾的是,身邊來來去去的人,居然再也遇不到一位,讓她相信世上有純粹感情的男孩。

 

 

 

 

 

 

後記;這個故事寫了一半,擺了兩年,一直不知如何寫結局,就擺著。前些日子收到舊同事的伊媚兒,說到幾件昔人舊事,又剛好聽到林憶蓮的「傷痕」跟「為你我受冷風吹」這兩首歌,當下決定要把這個故事寫完。

 

故事內容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當年對夏珉的駝鳥心態很有意見,真的很不應該。最不恥陳徵宇的為人,看不慣以道瓊為首的那群幫凶,天天圍繞夏珉羞辱她,真是病態道極點。永遠記得某主管問道瓊:夏珉與她有何深仇大恨?要把她逼到跳樓才甘心嗎?道瓊竟回答:公司只有三樓高,跳下去又不會死,頂多殘廢。我忍不住在心裡詛咒她。

 

也是要到這年紀,看過許多人,經過許多事,才懂得愛情世界很複雜,人性也很複雜。愛情絕不是一加一等於二,也不是想要它怎樣就會怎樣。

 

想像世界裡的愛情最美,最單純。

 

 

 

 

 

¶傷痕

作詞:李宗盛

作曲:李宗盛

主唱:林憶蓮

 

夜已深 還有什麼人 讓你這樣醒著數傷痕

 

為何臨睡前會想要留一盞燈 你若不肯說 我就不問

 

只是你現在不得不承認 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沉淪

讓人失望的雖然是戀情本身 但是不要只是因為你是女人

 

若愛得深會不能平衡 為情困 磨折了靈魂

 

該愛就愛 該恨的就恨 要為自己保留幾分

 

女人獨有的天真和溫柔的天分 要留給真愛妳的人

 

 

不管未來多苦多難 有他陪妳完成

 

雖然愛是種責任 給要給得完整 有時愛 美在無法永恆

 

愛有多銷魂 就有多傷人 你若勇敢愛了 就要勇敢分

 

 

¶為你我受冷風吹

 

作詞:李宗盛

作曲:李宗盛

主唱:林憶蓮

 

為你我受冷風吹 寂寞時候流眼淚

 

有人問我是與非 說是與非 可是誰又真的關心誰

 

若是愛已不可為 你明白說吧無所謂

 

不必給我安慰 何必怕我傷悲

 

就當我從此收起真情 誰也不給

 

我會試著放下往事 管它過去有多美

 

也會試著不去想起 你如何用愛將我包圍 那深情的滋味

 

但願我會就此放下往事 忘了過去有多美

 

不盼緣盡仍留慈悲 雖然我曾經這樣以為 我真的這樣以為

 

為你我受冷風吹 寂寞時候流眼淚

 

有人問我是與非 說是與非 可是誰又真的關心誰

 

關心誰 會關心誰 誰會關心誰

 

歌詞來源─引用自魔鏡歌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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