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兒告訴我，她們部門要重新翻修裝潢，空間會更寬敞更明亮。
「下次，妳來支援就不會害怕了。」她捏捏我的手心，眨眼微笑。
最好都不要有下次。我回她微笑，在心裡悄聲說著。
08年8月，大老闆把訂單全轉往大陸，總經理下令給我們兩個選擇，第一，分散去其他單位支援，第二，拿遣散費回家吃自己。
沒有工作交集的興主任，挑選我去做菊兒的拍檔，我跟菊兒五分熟，還是透過詹姊的關係，他們挑選我，裴姨她們都很訝異，原本蔡經理和陳課長下了名單叫我們六個人去他們單位，興主任先來說，為了保住飯碗，又不能說不。
從沒看過光線如此昏暗的地方，我站在濕漉漉的地板，聽著興主任交代阿英姊教我怎樣露光，套色…，菊兒要盡快教會我貼合，操作機台，空氣中濃烈的氣味，幽暗空間催逼我的眼淚，當然不能在他們面前哭。
菊兒捏捏我的手心，「要忍耐，習慣就好。」
後來我跟著菊兒做貼合排列的工作，來了另一個妹妹跟著阿英姊學習。
工作，從來沒那麼充滿挫折感，哭點那麼低。總是貼不好，翻轉每張標籤，不留神就會被鋒利鐵片割傷，十指每天都有大大小小新傷口，看著本該用來敲鍵盤的手指，纏繞一圈圈膠帶，欲哭無淚。
而別人一口氣可以提兩箱鐵板，我兩手提十片走起路還東倒西歪，興主任常唸我：「太弱了，有夠沒路用。」
小劉課長，張主任異口同聲說：「小魚本來就是滷肉腳，不要再把她操到請病假，足麻煩。」
足麻煩的意思是，兒麗來頂替，只有破壞沒有建設，造成工程進度表困擾。
進入農曆七月某天，筠沛妹妹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姊姊，妳會不會覺得這裡怪怪的？昨天，我出去上廁所進來時，門打不開，以為是千繪阿姨在裡面，我去敲小窗戶的玻璃，卻看見主任跟千繪阿姨在洗滌室洗東西，露光室沒人。可是，」她頓了頓，「我看見一道白色影子快速從露光室閃進底片間，然後，阿英阿姨拉開門走進來拿底片。」
雞皮疙瘩爬上我的手臂，「什麼白色影子？大概是妳從外面看進去，光線誤差眼花啦。」
「千繪阿姨，也被鎖在裡面出不來過，叫半天門，小嵐看見白色影子快速衝出來外面，門就開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制止筠沛妹妹再往下說，「不要亂說，被課長聽見要罵的。」
過幾天的禮拜六，趕出貨，我和菊兒留下來加班，為了驅散不安，我們說些有的沒的，菊兒竟然說起千繪跟小嵐被關在露光室的事……突然聽見拖椅子的聲音，我們同時轉頭，外面工作間，洗滌室，黑暗一片，沒有人怎會有踢踢拖拖的腳步聲？拖椅子的聲音吱吱響，我渾身汗毛豎起，菊兒抖著聲音說：「我們快出去，不要做了。」
話才說完，堆放的大捆雙面膠，包裝盒全倒向我們……我尖叫：「不要這樣啦，我們也很可憐，為了多賺一點錢才留下來加班，若有冒犯請原諒。」
被雙面膠砸到跳腳的菊兒也跟著嚷：「我們又不是故意要做到這麼晚打擾你們，是總經理下令叫我們加班，你們不高興要去找總經理，別找小囉嘍。」
說完，架上的東西不往下扔了，拖椅子跟腳步聲也沒了。下班鐘聲響起，我跟菊兒顧不得收拾品物，換了衣服鞋子，衝到守衛室壓指紋，拿卡片。李大叔跟著收音機的流行歌哼唱正高興，看我們慌張樣，玩笑地說：「妳們兩個是看到鬼喔。」
「你不要說那個字。」我真想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菊兒為求慎重問李大叔剛剛是不是有地震？他老人家怪笑：「那來地震？妳們兩個是在作夢嗎？」
隔幾天，我一個人在貼標籤，眼角餘光瞄到一道白色影子從露光室出來，快速走向機台，以為是菊兒，抬起頭來，小小空間只有我，機台貼著牆壁，那有人？莫非白色影子穿牆而出…心裡升起異樣感，小嵐尖叫從裡面跑出來，放在桌面的底片竟被偷走啦。
我指著牆角：「那個嗎？」小嵐嚷：「怎會在那裡？」手掌勉強伸入的地方，底片竟立在那裡？夠詭異。
吃午飯時，大雄哥哥悄聲說：「昨晚張主任瞧見有人走入機房，以為是課長，轉頭看見課長在洗滌室盯著烤箱看。他立刻追進機房，那有人？自己還被反鎖在裡面，還是耀哥去守衛室拿鑰匙開門放他出來。」
「那…白色影子拖椅子的聲音，我也遇過。就跟靈界朋友說聲，我們是為五斗米折腰，吵到他們請多包涵，就沒事了。」
沒事才怪，人稱張大膽的張主任都嚇出病來，李大叔去廟裡求來靈符，裡外都掛了，小劉課長準備幾樣水果偷偷拜拜，這事才告一段落。
後來要人支援，老大就不叫我去了，他對吳副理說，興主任嫌我弱到沒路用，所以他都派強壯有力的小嵐去出任務。事實上，是有一晚加班，我被拖椅子的聲音嚇到衝出來，披頭散髮加蒼白臉色，把在吃泡麵的老大嚇到差點從椅子摔下來。
為了避免人嚇人，若要去菊兒家支援，我可以免役。
說真話，那不知那裡來的拖椅子跟腳步聲，快閃而過的白色影子，我真的很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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